野杜鹃之七

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外面正是天寒地冻。

我的位置处在南方沿海,窗户的外面,就是一望无际的碧海。

这个冬天特别寒冷。我关注的几个地方,长沙、北京、长春,都突破了几十年以来的最低温度。

即使是沿海城市,此刻温度也就3-4度。海风大,吹在身上寒意顿起,体感温度要更低。

在那广袤的湘西地区,群山环绕,地势凶险。冬天,是湘西绕不过去的槛。那里的气温更低,常年积雪,滴水成冰。

小河会冻住,要敲开冰盖,才能取到河水。屋檐下,挂着长长的冰条,有时候老杜不得不用竹竿,把冰条敲下来。因为冰条越涨越大,会损伤房屋。

菜地里的菜,全部覆盖上一层白雪。这个时候有包心菜、萝卜苗、麦菜。每天去地里摘菜,成为全家人的负担。因为太冷了。要把菜心上的雪抖干净,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洗好,再拿回家。每次张妈从菜地回来,进门都是带着一身的风雪。

在那莽莽的群山深处,在离葫芦镇不远的湘西农家,老杜一家人就在冰雪严霜中,度过了一茬又一茬的年华。

虽然冬天很残酷,但山区的春天也十分美。那满山的杜鹃花盛开,红霞氤氲,让高山大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。

老杜一家人逢年过节时,还会去外婆家,要翻过好几座山头。

春天,是杜鹃姑娘最喜欢的日子。一是不冷了,二是满山的杜鹃花,她非常爱。

以前去外婆家,是妈妈抱着她。现在她长大了,要负责带着妹妹。

到了杜鹃长大的年代,送礼已经有讲究了。不再像八十年代那样,老杜挑着担子,担子里全是土豆地瓜等土特产。

时间来到九十年代,即使再偏远,湘西的大山深处,自由经济的春风也吹了进来。

葫芦镇上开了更多的店铺,店铺里有了更多的商品。一些城里人常见的家电,比如电视机、摩托车,也开始进入农村。张妈还在镇上固定租了一个门面,用来卖菜。

这个时候去外婆家,就不再挑着土特产。老杜和张妈手里都提着从店铺里买的礼物,要么是一盒糖,要么是保健品之类。

杜鹃带着她的妹妹杜梅,行走在满山的杜鹃花底下。姐妹俩都很兴奋,她们折了满手的鲜花,比拼着谁的更好看。

来到外婆家,家人聚在一起,是难得的开心。生活再苦楚,但家人在一起团圆,总是温暖人心。

舅舅一直特别关注小杜鹃。他看着杜鹃姑娘一天一天长大。每一次,舅舅都发自内心的感叹:小丫头长大了,越来越俊俏!

的确,到了杜鹃十几岁的时候,已经出落成远近闻名的美人。

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,眼睛如秋水般清澈。她的脸型端庄,皮肤白皙,结合了父母的优点。

可惜她的个头不高,到她成年后,身高估计也就1.6米。她的身材极好,窈窕有秩。但是不高的个儿,的确影响了她的美丽。

这一年,外婆自知年事已高。她拿出苗族祖传的一对祖母绿玉镯子,送给了杜鹃和杜梅两姐妹。

这对玉镯子有着张家祖上的很多故事。然而出于篇幅,我就不在这里详述。

这对镯子,没有传给舅舅,也没有传给小姨妈,而是给了杜鹃和杜梅。

一来,张妈是儿女中的老大,幼年时又吃过许多苦,这对镯子算是老奶奶的补偿。

二来,这一对姐妹生长的太漂亮了。如一对碧人,浑浊在莽莽群山中,但迟早要绽放自己的光华。外婆就是看准了这点,才把家宝传下去。

杜鹃姑娘第一次拥有如此贵重的物品。她满脸含羞,谨慎的捧着手上的镯子,唯恐一不小心就失去了。

野杜鹃之六

在小杜鹃六岁那年,发生两件重大的事。

一是杜鹃同学上学了,迈进了学校的门槛。就在她爹教数学的葫芦镇小学。

二是这一年正月,她妹妹出生了。

妹妹出生在寒冬腊月,大山深处冰雪覆盖,气候寒冷。

在她家的屋后,有一树梅花盛开。那淡淡的白梅,开在冰雪之中,的确有几分傲气,给人间带来一阵冷香。

老杜又灵机一动,给妹妹取名为杜梅。

于是,一鹃一梅这两姐妹,在湘西那大山深处,双双开启了自己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人生之路。

这一年,老杜家的经济真正开始紧张,入不敷出。

张妈刚生产完,要带小孩子。小孩本身就是一笔开销,而张妈还不能下地干活。

老杜收入还是那么点,他似乎也不着急。

这一年,夫妻俩吵得更凶。而压在小杜鹃身上的担子,也更加沉重。

她要承担更多的家务活。不止是洗衣做饭这么简单,地里的活儿,轻一点的她也必须去干。

做饭的时候,她的个头不高,要踩在一把小凳子上,才够得着灶台。

家里家徒四壁,一贫如洗。还好外婆家还过得去,舅舅时不时的送过来米和油,临时周济一把。

那时,她们家能碰到猪油,都已经感恩戴德。猪油在锅里走一圈,就赶紧捞上来,就着这一圈油迹,要炒熟一个青菜。

小杜鹃心疼妈妈,有一次煮熟一个鸡蛋,拿给妈妈吃。被张妈大骂,因为鸡蛋是要拿去镇上卖钱的。

小杜鹃一边抹着眼泪,一边对身边触手可及的贫穷深恶痛绝。她发誓要走出这样贫困的日子。

这一年九月,小杜鹃进入小学,开始读一年级。

上学,对她来说,不过是一种逃避。因为在上课的时候,她终于不用做那无穷无尽的家务活。

她的成绩并不好,悟性也不高。但她自己知道,必须学习。只要通过上学,才能走出这大山深处。

张妈没上过学,但她是个有理想的人。她绝不忍亲眼见自己的女儿,又走自己一样的路。

再穷不能穷教育,这是张妈坚定认可的事。

她想方设法支持杜鹃上学。没有学费就卖菜、卖鸡、卖鸡蛋,甚至四处去借,也要孩子读上书。

老杜通过代课,有固定收入,但收入很少。他自己又爱交游,因此基本没有钱支撑家里。

他的副业倒是可以给家里带来一点零星的收入。比如,使用巫医手段,给别人看好了病。病人要么给点小钱,要么给几个鸡蛋,或者半斤猪肉。

这些鸡蛋和猪肉,张妈无一舍得吃,全部拿去卖钱。

小杜鹃白天在学校学习,傍晚回家,就要赶紧张罗家务。

她妈在地头干活,自顾不暇。她上课回来后,要做一家人的饭菜,还要照顾妹妹。

晚饭吃过后,她才开始写作业。好在那时山村里已经有了电灯,她可以在相对明亮的灯光下写作业。

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,从小就出落得十分漂亮,顾盼生辉,炯炯有神。幸亏农村有电灯光,不至于在昏黄的煤油灯下,耽误了这一对美丽的眼睛。

自从上学后,杜鹃就过着十分紧凑的生活。白天上课,晚上做饭,兼带妹妹。

没有周末和寒暑假,因为这些假日,全部都要干活。既有家务活,又有地里的辛苦活。

在劳动和学习中,杜鹃一天天长大。到初中的时候,她已出落成十分漂亮的小姑娘。

诚然讲,她的父母外貌都不差。父亲身材高挑,浓眉大眼。母亲皮肤白嫩,气质水灵。

小杜鹃长成后,既有父亲的身材脸型,也有她妈的水灵气质,总之十分漂亮。

那种美丽像开在大山深处的幽兰,不为人知,但幽香四溢。

野杜鹃之五

在小杜鹃4岁以后,她妈妈把她接回了自己的家。

一来外婆年纪大了,腿脚不好,不方便时时带着杜鹃。

二来舅舅成家了,有了舅妈,也就不好意思老赖在人家。

离开外婆家的时候,小杜鹃是伤心的。

她在那个高山之顶的苗寨,收获了太多的欢乐。

从此以后,她快乐的童年将予以终止,面对的将是无休无止的家务和苦累。

在农村总有干不完的活,其中一部分活,就压在小杜鹃稚嫩的肩膀上。

这里不得不说说老杜,即杜鹃的爸爸。

老杜在葫芦镇的小学代课,教数学。得益于他上过初中,在那不发达的湘西大山深处,他一个初中生教小学生数学,也还能应付。

上完课后,他要么经营自己的祖传副业,即巫医和推拿;要么就和一帮朋友在一起,喝茶闲扯。

他将自己定位为半个文化人,地里的活,以及家务活,是绝不去干的。

老杜出生自大家族,他的祖传手艺都是从他父亲,也就是杜鹃的爷爷那里传下来的。这门手艺传男不传女。

他的巫医很神奇,讲不清怎么回事,但对农村的小病小痛有效。

比如,谁家的小孩受了惊吓,嚎哭不止。他们的娘亲会去找老杜,老杜在黄表纸上画一道符,对空烧了,纸灰泡在水里。小孩子吃了符水,保准就不哭了。

推拿也是他的一项秘籍,基于对人体穴位的理解吧。农民在地里干活,总会有这个那个问题,比如扭伤了腰之类。去找老杜,他手法娴熟,很快就把村民治好。

推拿可以治病,但推拿结合巫术,就有其恐怖的地方,叫做点打。这玩意我搞不懂原理,但是有点邪恶,因为我自己差点吃了大亏。

他的点打手法发挥时,抹过你身上某一处,你自己可能毫无感觉。但几天过后,就会吃上大亏,要么吐血不止,要么浑身疼痛。病人挨了点打之后无解,只能去找施法的人予以恢复。

点打技术在湖南多处偏远的地方流传,传男不传女,有着几百年的历史。老杜家祖传这门绝技。很遗憾的是,由于老杜今后也只有两个女儿,这个秘技到他手里彻底终结。

基于这些独门技术,老杜在葫芦镇很吃得开。大家有毛病都去找他治疗,治疗完后,会给点小钱作为报酬。老杜为人比较仁厚,收的也不多。

而且,他有点打绝技,没人敢得罪他。

由于老杜不干活,地里的活、家务活,都扔给张妈了。

张妈是个精细的人,做事一丝不苟。

她把一亩薄地收拾的四季长青,夏天和秋天种水稻,冬天和春天种菜。

自己吃不完的菜,还拔下来拿到葫芦镇上去卖。

在最忙的水稻收割季节,老杜也不下地。

张妈自己在地里从早到晚忙碌,割稻子,打稻子,晒稻子,收拾稻草。

早上天不亮就出门,晚上天完全漆黑才回到家里休息。连中午饭都是自己带过去,在地头吃的。

哪怕稻子收割完了,她也大部分时间在地里,种菜、种花生、种地瓜。

种菜是个费精力的事。不管萝卜还是白菜,播种、施肥、松土、洒药、灌溉,这些活儿够张妈忙碌的。花生和地瓜这类经济作物,收拾起来也一样不轻松。

于是,老杜在教书和游荡,张妈在地头干活,大部分家务活儿,就都交给小杜鹃。

小杜鹃从4岁起,她稚嫩的肩膀和小手,就承担起成年人的家务活。

她要洗全家人的衣服。那时可没有洗衣机,都是手工洗刷。

在家里的木桶里用肥皂搓过头遍后,再拎到小河边褪干净,回来再晾晒在竹竿上。

夏天还好,冬天那刺骨的河水,往往给小杜鹃的手脚带来伤害。她的手不断的被冻伤,手背上红肿一片。

张妈也心疼女儿。但她自己太忙了,必须要将家务活分出去。

张妈是个精益求精的人,脾气又火爆。她稍微看不惯的地方,对小杜鹃非打即骂。

比如,衣服洗的不干净,还有泥土的痕迹没褪掉,张妈会教小杜鹃立刻去重新洗过。

杜鹃也很委屈。但她稚嫩的心里,对妈妈既害怕又尊敬。妈妈的每一句话,她都当作圣旨去完成,生怕自己做得不好。

父母还经常为家务事吵架。张妈总是责骂老杜懒惰成性、不干活。老杜总有自己解释的一套理由。于是争吵没完没了。

小杜鹃目睹这些争吵,既害怕又难过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,才能让爸妈满意,才能让他们少争吵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