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杜鹃之三十一

2012年初夏,杜鹃跟我来到珠海。

随后的日子,是我此生中最幸福的一段岁月。

我们在这浪花之城,如胶似漆,过着幸福而快乐的日子。

同是湖南人,我们爱好辣。

我们吃遍了珠海的湘菜,什么伙工殿、毛家饭店、满庭湘、吉祥轩,都吃腻了。

我们都不太喜欢粤菜,很快把这里主要的粤菜都吃腻了。什么食神、五月花、金悦轩、船仔、桂山渔港,都不想再去了。

我们每天在海边散步。漫长的海岸线,以及沿着海岸线的情侣路,留下了我们欢快的足迹。

我们开车去台山吃海鲜,那里的海鲜又大又肥,价格还便宜。

我们去海岛兜风。东澳岛、外伶仃岛、荷包岛,我们乘风而去、乘兴而归。在岛上看日落、玩沙子、泡海水、抓螃蟹。

连偏远的西区都玩遍了。我们去金台寺拜佛,去黄杨山脚下吃烧鸡,去海泉湾泡温泉,去吉林大学珠海校区看荷花。

那里的荷花很美,一大片莲花吐着芬芳。我们在莲花深处,留下徘徊偎倚的身影。

晚上,我倚在床头,打开Kindle看书。杜鹃半躺在我怀里。

她回过头幽幽的问: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?

我意志坚定的回答:傻瓜,我当然爱你。

她接着问:那你为什么不碰我?

我心头一颤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然而,我迟早要面临这个问题。

我的抑郁症诊断为强迫类型。强迫的表现是,心理非常焦虑,反复检查某件事,尽管自己也知道这毫无必要,但是这种检查,成为仪式性的动作。

比如,常听说病人反复关门、反复洗手,就是强迫的一种表现。

这种病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和学习,导致我在美国读书时,无法继续完成学业。

后来,我长时期一边服药,一边工作生活,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病症。

强迫症很难彻底治疗,称为精神领域的癌症。

有的病人害怕蚂蚁,见到哪怕一只蚂蚁,就受到刺激,精神紧张,无法自拔。

有的病人害怕鲜血,拒绝去医院、菜市场等任何可能有鲜血的地方。

我还有个好朋友,他亿万身价,但是害怕尿液。他从来不在酒店住宿,多远都要赶回自己家里住。他定制的车辆上,有自动化马桶。

我的强迫症,其中一个表现是洁癖,害怕一切不干净的东西。

我每天打扫家里卫生,拖地更是上午一遍、下午一遍。

和杜鹃一起做饭,我负责洗菜,我把每片菜叶子,都用清水反复冲过。

出去吃饭也是,我会要来热开水,把每一件餐具都反复冲洗干净,才敢动筷。

我喜欢杜鹃姑娘,但是排斥性生活。

我心里清楚自己的病症,并非性冷淡,更不是性无能,就是强迫症引起的恐惧。

恐惧身体深入交流带来的不洁净,担心床单和被套不干净,担心空气里有病菌。

由于这种恐惧,导致我和杜鹃的性生活非常少,两三月才有一次。

而且每次我都非常不情愿。

我试着向她解释了我的病症,她可能是无法理解。

她哦了一声,翻过身去睡觉。

当然我知道,她根本没有睡着。

这个问题,导致我和杜鹃逐渐产生了矛盾,我们会因此争吵。

她怀疑我要么不爱她,要么就是性冷淡。她建议我去医院看医生。

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
过了年,来到2013年,杜鹃出去找了份工作。

在珠海的北部汽车城,继续做她的汽车销售工作。

其实我经济状况良好,根本不缺钱,也无需她出去做事。

她说她从小做惯了,现在天天呆在家里,不适应。她出去找份工,不是为了钱,而是有点事做,不那么无聊。

她又说,她觉得家里冷清,缺乏一些东西,她害怕。她要去人多的地方。

我理解她的感受,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。

她不止一次说起:我只想有个正常的家庭,自己努力,老公上进,孩子幸福,衣食无忧。为什么这个愿望就那么难呢?

她又说起过:我的眼睛那么大,为什么每次都看不准人?

她是个对生活有明确目的的姑娘。

她不怕吃苦,但害怕没有希望。

她不怕环境的恶劣,但是害怕看不到未来。

从她读书,到谈恋爱,到找工作,到回老家,再到跟我在一起,她都有着明确的规划。

她希望在自己的计划和努力下,生活越来越好,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圆满人生的轨迹。

然而,现实一次又一次打击了她。

她一度怀疑自己的人生,怀疑是天意如此。

既然老天生我这么美丽,为何不给我美满的人生?她无数次在心底暗问自己。

2015年3月,春暖花开。情侣路上鲜花绿草,海水碧蓝。

这天,杜鹃早上出门时,脸色苍白,神思恍惚。

我把她抱在怀里,吻了她的额头,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。她说没有。

她出门前的动作犹豫不决,一会忘记这个,一会忘记那个。

她翻箱倒柜,找出了外婆交给她的祖传碧玉镯子,这么久来我第一次见她戴。

她出门后半小时,在过马路时,被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撞到。

她的身体飞起来数米,撞在马路中间的护栏上,当场香消玉勋。

她带在手上的碧玉镯子,碎成了数截。

这一天,离杜鹃31岁的生日,还剩不到一个月。

这个从湘西大山深处走出的美丽的土家族姑娘,一代名媛,丧身在浪花城。

我虽然没有直接谋害杜鹃,但杜鹃因我而死。

我的良心受到巨大的谴责,情绪崩溃,意志消沉。

事情后续发展,便是在第十七节里描述的场景。

杜鹃姑娘31岁,香消玉殒。我写了这31节的故事,用来纪念她,我永远的爱人。

愿杜鹃的灵魂,化为杜鹃花朵,继续绽放在她所深爱的故乡的春天。